第 12 部分
��里“别”地跳了一下。

  她们姐妹各自坐在病危叔公病床的两侧,默默地对视,谁也不肯先移开眼睛。她们心里认为,谁先移开眼睛,就表示谁心虚了。她们从来没有撕开脸过,但用眼睛打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每次都是这样,谁也不肯先移开眼睛。那时,她们的眼睛都微微向上翻着,露出更多的眼白,而且一动不动。

  “又是移民倾向?”爷爷问。那曾是范妮被拒签时的老理由。他的眼睛从厚厚的眼皮里张开来,象在树上突然被惊飞的麻雀那样急促地闪烁着。

  爸爸点点头。

  简妮突然说:“那台湾人就是没看错,我是有移民倾向。我就是要到美国去,上他们的学校,挣他们的钱,做他们的人。谁也挡不住我。”

  “她跟那台湾人当场就这么说了。”妈妈说。

  “要死!”维尼叔叔惊叹。

  “我总有一天会到美国去的,你们都看着好了。”简妮的声音哆嗦了一下,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范妮的眼泪也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时,叔公的肚子一挺,突然开始打起呼来,那声音吓了大家一跳,都停下嘴来。听上去,象他平时睡着的呼噜一样,又深,又响亮。从春天到夏天,家里人都开着自己的房间门睡觉,家里人都听惯了叔公的鼾声。现在,它们只是慢了一点。爷爷怀疑叔公的病情有了变化,但是维尼叔叔坚信不是。维尼叔叔说,叔公一辈子吃喝玩乐,身体一定很好,他是又缓过来了。这时,朗尼叔叔开口说,他在劳改的地方,见死人见得多了,叔公这样子,是已经开始死了。“你们放心吧。”他刻薄地安慰大家。

  “有什么不放心的,大不了把简妮的学费垫上。”维尼叔叔赌气地说,“只怕哈尼不答应。”

  “只怕这王家的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朗尼叔叔又慢腾腾地添上一句,“烂死在上海就算是运道好的了。”

  爷爷打铃,叫来医生。医生一看,就说,叔公已经开始进入弥留状态了。这呼噜是濒死呼吸。爷爷伸手握住叔公的手,他们的手都是修长的,很相象。能看出来遗传上挺讲究。其实,爷爷和叔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范妮猜想,这是因为曾爷爷的手是修长的。在曾爷爷那一代,王家成为巨富,鸦片生意和人口生意,给他们家带来了巨大的财产,在曾爷爷的时代,王家有船队,有银行,有杜邦公司在华总代理的身份,还保留着在法利洋行的世袭买办地位。曾爷爷的汽车经过外滩到洋行上班,警察会拦下别的车,先让他的车拐进洋行。他是王家第一个留美生,而且考上的,还是鸦片战争后庚子赔款的官费。范妮想,那时候,王家的遗传应该就很好了,足以造就一双修长的手。眼看着叔公的呼吸慢下来,好象在做深呼吸。他甘美地打着长长的呼噜,直到心电图上的那个小绿点不再波动,变成一条绿色的直线。

  第五章versethe song(10)

  “他已经走了。”医生直起身体来,宣布说。

  医生离开尸体,去办公室开死亡通知书。在经过家属身边的时候,他看到他们的脸都默默的,没有人象通常的家属那样爆发出号啕大哭。医生心想,到底不是普通人家,懂得克制,也很冷漠。医生认为,他们那嗒然若失的沉默和他的信用卡里没有遗产有关,在外宾病房当住院医生,他见得多了。

  爷爷和维尼叔叔为叔公换上自己家的衣服,叔公的白色塔夫绸衬衣是送到洗衣店里烫好的。突然,病房里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象艰涩的笑声。大家面面相墟,不知道是什么。从来没见过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