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零章 兄弟门(下)
p;发现国军居然有坦克反击,鬼子设在中华门瓮城里的炮兵阵地开始对着中华路这一段实行全覆盖打击……火光中、剧爆中,一具具黑乎乎的躯体被抛起来然后在空中被冲击波和弹片撕碎、散落!冲上去的国军部队,在密集的炮火打击下被迅速打成了两截,后边的人不甘地跌跌撞撞扑向路边的废墟,在障碍物的掩护下坚持或是退回出发阵地……整段中华路的路面,全被中国军人的尸体和散落的器官覆盖着,那些不甘的尸体分明在说:要从这里过,就踩着老子的尸体过吧!

  打光了整整一个弹鼓的子弹,司徒醒忽然感到胸前像被大锤子撞了一下,完全不受控制地倒撞在地上,在难以名状的痛苦中他挣扎着撑起身子坐起来,低头看着胸口茶杯口大的口子泉眼般在往外冒着血……殉国的时刻到了,他明白。

  “我知道……在苏州城外我想扔下那些妇女走的时候,曹营长就看不起我了……我真的不是胆小鬼,我只是想弟兄们走得容易些……你替我告诉曹营长,我不是胆小鬼……”司徒醒在和胸前的血洞比赛,他要在鲜血涌完之前说完要说的话!他在生命中最后的时刻依然执着于一件事:他是个军人,不是胆小鬼!

  在他的身旁,是同样受了重伤撑着要起来的郑成钢,他认得这个来援救他的军官就是那个和营长一起从苏州杀回来的教导总队的教官;他看到他胸前的致命伤,他看到他的嘴在动,他想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但他什么都听不到!

  郑成钢接过司徒醒递上来的冲锋枪——后者在竭力说他的遗言时,用尽他生命的能量把一个新的弹鼓装上了冲锋枪。他要郑成钢用这支枪杀一条血路回去,带着他的遗言回去……

  熊熊燃烧的两军两部坦克之间,是满地的尸体,自己弟兄的,鬼子的……郑成钢侧卧在地上,浸在血水中努力保持着可以射击的姿势,他的肚子上有一个和司徒醒胸前一样的伤口!

  兄弟临死前交到自己手上的冲锋枪不能一枪不发就哑了,他集中精神驱散不断袭来的眩晕和散架似的虚弱……哦,鬼子的坦克压过来了,坦克前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弟兄......哦,那些恍恍惚惚的影子应该是那些在查看有没有装死要炸坦克的国军士兵的鬼子,可以开枪了……

  开枪了,死了很多鬼子!……在幻觉中,战斗到最后一刻的连长流尽了最后一滴军人血,他手上的冲锋枪沉重地压着他的手,指着敌人的方向却始终没有开过火……

  ……在战场上竭尽全力的军人会在死前一刻产生幻觉,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但其实自己什么都没做过;有过那种经历的老兵都是被人在死人堆里挖出来的人,或者说是真的死过的人,我有时会想是不是每一个战死的人在最后的一刻都会那样……郑成钢曾经在和营长闲话说到战死前一刻心里会是怎样的时候,营长对他说过这样的一番奇怪的话,但他永远不会明白了,因为他死前真的打死了很多鬼子,用他兄弟的冲锋枪……

  马路当中,两辆坦克身上的火苗“呼呼”作响,恍恍惚惚的火光摇曳狂舞,可以照到满地的尸体一路的血红,也可以照到远处中华门高大的躯体同样是血红的……

  离国军坦克残骸不到三米的路中间,躺着一具“尸体”,歪嘴的“尸体”……是的,只有这样才能让鬼子以为我是尸体……歪嘴静静地想,他忍受着烈火让他窒息和极度痛楚的炙烤趴在地上装死。他不躲到任何一处掩体后边,那样他会被鬼子用手榴弹清除掉;他也不退回去,在他目睹弟兄们全部倒下的那一刻他就不想退回去了。他有机会回去,甚至现在还有——只要他动作够快,一下子滚进路边的废墟中,他就能够回到后边的第五道防线;但他决定留下,把他上次没有拧开保险盖没有扔出去的两颗手榴弹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