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回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
边煎着牛排,一边看了看今昭。

  昔日那个圆脸大眼有点稚气的女生,如今淡妆精致,胭脂薄涂,合体的掐腰衬衫和及膝裙搭配丝袜和高跟鞋,看上去有点迷人的陌生感。

  陈清平转过脸,顺手拿了一块牛油果塞进今昭的嘴里。

  今昭鼓着腮帮子嘀咕:“唔这个好吃,感觉好像是三文鱼那种很高级的味道啊,唔,唔,日本酱油吗还加了芝麻盐?”

  “嗯,芝麻盐是我自己做的。”陈清平回答。

  “我知道啊,唔,你做的就喜欢在里面放几个花生浑水摸鱼。”今昭很自然地回答。

  此类对话在过去的时光之中每天都要上演若干次,曾经感受不深刻,只觉得那是关于爱好啊职业啊艺术啊——之类的闲谈,现在,此时,重新说起来,才惊觉,原来人与人的感情就是如此,有的人就是不会那么轰轰烈烈,而是在这些平凡的细节里,反复锤炼着,那种不可割舍的,肢体一般的思念。

  那一瞬间,今昭突然看见了很奇怪的东西。

  她看见时光仿佛是一部剪切拼贴的电影,每一个画面都是她和陈清平。

  她看见若干天后的夏季,她依旧是在她那个公司上班,下班以后和陈清平约在他工作的地方吃饭;

  她看见又是落雪纷飞的冬天,陈清平带着他的全部身家几个箱子很多的书,搬来了她的老房子,她看着陈清平把书籍搬去她老爹原来住的房间,把自己的被褥衣服,放在了她的房间里;

  她看见不知道是又是同样的春末,两个人一人拿着一个吴裕泰的冰淇淋,站在民政局的门口排队;

  她看见她家那个小小局促的四合院,被改成了别具特色的饭店,提供绝好的私房菜,名字还叫做清平馆;

  她看见他们一起走过罗马的西班牙广场、走过佛罗伦萨的老城、走过威尼斯的海岸,在米兰大教堂门口拍照片;

  她看见他们一起生活,平凡而自然,当然从未放弃寻找那些奇异,把每一点假期的时间,都用来走遍他们曾经开门就能抵达的万水千山;

  她看见他们的孩子,差点因为双胞胎而大出血的一对儿龙凤胎,她躺在病床上虚弱地吐槽说:“要不然一个叫做华练一个叫做辉卿好了。”然后被他抵死反对,表示宁可叫五花和里脊;

  她看见他怀里抱着五花,脖子上骑着里脊,指着天空中那些飞过大本钟的乌鸦说:“那些乌鸦很狡猾,他们的头目很变态。”

  她看见他们一家四口,渐渐变成六口,渐渐变成八口,她看见五花和里脊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他们却老了,两鬓斑白,步履蹒跚;

  她看见他们一起去杭州,站在永福寺的半山腰观湖台,那西湖碧波粼粼,一如从前;

  她看见最后的时光里,到底是她将先走,她和他都没有哭,她拉着他的手说,尽管,尽管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他们一生之中,再也没有遇见任何神异,但她还是十分感激命运,能有这与他共同的几十年。与他在一起,无论是平凡,还是绚烂,她总能觉得心甘情愿。

  他说,也许你睡着了,就会回去,那不过是另一场醒来,也许又是旁的时间,但天堂地狱,你去,我亦然。

  今昭已经无法分清,这些是她看见的,还是她所真实经历的,她看见对面的陈清平,同样满脸复杂情绪,夹杂着惊异、忧虑、欣慰、叹气、哀痛、思念——等等等等,和她一样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