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钟
�本四方硬本的帖子静静躺在软皮包袱之内。丝绒的锦缎□□,金边线缀面,绣着戏水鸳鸯和富贵牡丹,象征吉祥的锦云纹盘绕着正楷体写就的“囍”字,四个口如新人大笑的面庞,透过纸张都能感受到那无声的喜悦。

  可沈梒心神巨震,手指触到那微微凸起的锦绣,却似摸到了炙烫的烙铁,蓦地缩回了手。

  那本轻飘飘的帖子,那么烫,烫得他的四肢心脉都绞痛了起来。他无声地急喘了一下,跌坐在了石椅上,有些畏惧却又不禁痴迷地静静看着那一抹艳红。无论再怎么痛,他却如那寒冬里被冻僵了的旅人,明知徒手取炭会被烫得体无完肤,却还是忍不住想去贪恋那一瞬极致的温暖。

  终究,在胸膛里激烈的呼喊与渴望中,他颤抖着伸出手去,翻开了那方拜帖。

  熟悉而又陌生的字迹,映入了他的眼帘。

  “迎娶吉课。

  乾造丁酉年,八月廿二日,戌时。

  坤造庚子年,十月初五日,申时。

  夫星庚辰,天嗣丁亥;妻星丁末,天宫已酉。

  吉日利午时十一刻向西北,喜神方架工。

  允卜婚姻生贵子,夫妇和谐,宜家宜室,百年偕老,五世其昌。

  吉课,庚子年根,已丑月苗,庚辰日花,壬午时果。”

  ……庚子年的已丑月。

  是洪武二十九年的十二月。

  在如海涛般呼啸而至的回忆中,沈梒双耳隆隆作响,依稀听到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亲昵和情意,穿过岁月的长廊再次在他的耳畔响起:

  ……

  “十里长街红妆,洞房长停喜烛……我的良人什么时候也能来把我娶走呀?”

  那时的他低低笑着,半是玩笑半是打趣地随口道:“洪武二十九年吧。”

  “还要这么久?”

  他戏谑道:“家中寒贫,需得这么长的时间去筹措聘礼,方能来娶贵女。”

  身畔的人似有些不甘,但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个回答,随即又紧接着追问道:“那日子呢?洪武二十九年的什么时候?”

  “十二月?”

  “那么冷?莺花三月,浓荫七月,金秋九月不好么?”

  他有些不好意思,抿嘴笑了片刻,终还是低笑着说出了心中的想法:“你我二人……定情之时,便是大雪纷飞的时节。况且银装素裹,配上十里红妆,不是十分壮美么?”

  “哈哈夫君说得有理……后年的十二月份,记得来娶我……”

  ……

  记得来娶我。

  可他却失约了。

  失了那共披红妆、共赴白头的一生之约。

  炙热的情谊和温暖的怀抱似永不熄灭的火,此时就在他的眼前烧着,仿佛他只要伸出手去,便能再次被焐热。

  可如梭的岁月却横亘在他和火之间,让他只能无助地远望,仿若雾里看花、隔雨望山,那抹明亮与热意只能映入他的眼帘,却无法温热他的肌肤和心口。

  他以为自己可以释怀。只要远远离开,便能在这青山冷雨里找回那无所牵挂、一身自在的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