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节

  张士逊一丝不苟地端坐于高椅上,手捧茶盏,正神游天外,听得夫人忧心忡忡的发问,也是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叹着气否决了:“不曾。”

  确实不曾。

  今回早朝并无要务须议,议事堂里难得清闲,而位高权重的宰辅们,则净是围着新参政转去了。

  对张士逊的回答,季氏半信半疑。

  若一切顺遂,夫君岂会一直是这幅怏怏不乐的模样?

  她嗫嚅片刻,终是小心翼翼地又问:“该不会是陆参政他——”

  “没影的事,休要胡言!”

  听得话头,张士逊已是皱起眉头,想也不想地制止了夫人再往下说。

  季氏不料他口吻严厉,不由瑟瑟:“……是。”

  张士逊叹了一声,缓和语调,低声道:“相府不比自家,当心隔墙有耳。”

  参政府中的仆从,除却小部分是追随他们多年的家仆外,大多是宫中所派至府里的。

  不论监听有多严密,但凡是对深得圣心的陆辞稍有不利的言论,张士逊都宁可再三小心,以被有心人拿去做了话柄。

  况且,他对陆辞这位年岁连他半数都不足的新同僚,也确实不存在任何恶感。

  ——不过是自己不愿承认的些许的妒心作祟罢了。

  如今的三辅二参,除却自己以外,仿佛都与陆辞极为熟稔:寇准这素来是犟脾气的老资历,愣是对陆辞十年如一日地另眼看待,三番四次地为其挺身而出,毅然求情、慷然举荐;李迪与寇准为共事多年的好友,交情看似不温不火,却总是同进同退,观其对陆辞,虽不至于似寇准那般毫不掩饰偏爱,也明确地表现出了欣赏;就连新获晋升、前程光远的王曾,也一改往常不与其他朝臣于私下走动结交的做派,常有私密耳语……

  反观自己,分明早陆辞月余入中书省,同他们也仅是平淡的同僚之交,哪里抵得过陆辞所得的亲密。

  张士逊越想越不是滋味。

  遥记当年的王旦王相公,也是如此:自己彼时受皇命,需进拟江南转运使名目时,因敬慕对方德高望重,曾专程到中书省来,毕恭毕敬地请求对方指示。

  王相对他予以肯定,却始终只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然而这么不偏不倚,为人公正无私的相公,却在临终前特意召陆辞前去……

  陆辞为何如此好命,总逢贵人关照?真是仅凭政绩,还是也靠了一副天生的好皮相?

  张士逊自认绝非好妒之人,但纵观朝野上下,能扪心自问当真不嫉妒陆辞境遇的,怕是屈指可数。

  陆辞凭什么得官家那般信重?

  若说官家重情,是看在东宫时那份师生情谊才对提拔陆辞念念不忘,他当年担任的职事,可是太子詹事、除右谏议大夫、兼为太子右庶子。

  真要论师生之缘,那他该得的,理应远比陆辞那仅做了大半年的左谕德要来得多。

  而官家待他固然客气尊敬,磨勘擢升时,也的确给了他不少照顾,但除这外,至多是偶然几句关怀问询,再无其他了。

  若无陆辞这一鲜明对比的存在,他或许也早已心满意足了吧。

  张士逊遗憾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