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部分
  她突然醒悟了,飞转进屋,趴在翁息元身上,大叫一声:“息元!”便扯裂了嗓子哭轰鸣了。那尖厉的哭嚎,刺痛了窗棂上的纸,籁地响起来;房梁上的尘土,一络一绝地落下来。

  人们终于听到了这一声撕肝裂胆的哭声。

  众人那被压抑的心扉终于敞开了,哗啦地一声全哭倒了。女人哭得呼天抢地,额头磕在硬土地上嘭嘭作响;男人哭得如驴子高叫,呜咽撕扯着呜咽。他们哭,哭旱地上的地萝卜;哭,哭大瓦缸中的s腌菜;他们哭,哭昏黄的油灯挑不亮的生路;哭,薄薄的棉被焐不热的梦境……他们哭翁息元,更是哭自己。

  翁上元站起身,“莫哭吧,先入殓吧。”话一出口,先就哽咽了,一控再控终于控制不止,又哇哇地哭倒了。

  苍苍高天,浮云掠过,移到屋顶站住了:身下,是一群哭泣的蚂蚁。

  ……

  开始入殡,谢亭云趴在棺身子上不让盖棺;她的头死命地朝棺盖上撞;撞出一个r疙瘩再叠上一个r疙瘩。起初还能撞出清脆的声响,后来那撞音变得很钝了,如铁锤砸在死r之上。她的额头肿胀得如又新生了一个脑袋,r被撞熟了。

  抬棺的人开始往墓地走。按老例,死者的未亡人不能随棺到墓地去;但人们已拦不住绝死的谢亭云,她必须随她的息元到墓地去。她已哭得失了嗓,双眼翻出了眼白;两个婆娘架着她,口涎一路滴零,绵软的腿,在土地上,划出长长的一道印痕。

  ……

  一股寒风吹过,卷起一道浮尘。

  谢亭云用衣袖拭去青石墓碑上的土,问翁送元:

  “支书,我贫农的丈夫也死了,您说,我算个啥?”

  翁送元一怔,他没听出谢亭云话里的含意,“算啥,这是命。”

  “我不是说我的苦命,我是说咱当过地主婆,这次该算什么婆?”

  翁送元明白了,“你什么婆也不是,是咱的弟媳妇,是咱的大妹子。”说罢,他哽咽起来。翁送元真动情了。

  翁家的男人在她翁家的男人死了之后,终于承认了她,她感到了一股刺心的悲凄。她跪在翁息元的坟前,清泪涟涟涌如潮——

  “息元,我又成了寡妇了。”

  七

  一切都已过去,后岭很快恢复了平静。

  翁送元有些心灰意冷。在后岭,他无所作为;在这个偏僻的穷地方,他也无法有所作为。这既是他的性格决定的,也是他的命运决定的。命运给了他这种时势,这种机遇,而不是另一种时势,另一种机遇,他无从选择。走火的枪,可以使他成为功臣;走火的运动,却不能使他成为有用的人。他感到了悲哀。

  他不再召集开会,任村里人去干一些自己想干的营生。翁上元去组织他的生产,也无非是传统的牛耕人种;他不会种出个花样来,也没多大意思。多产点粮食,少挨点饿,也就是个肚子的问题,也真没多大意思。翁送元越想越烦躁,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他每天沉浸在酒里,每天喝几两劣质的白薯干酒;凌文静再能耐,就凭她一个小女人,也解决不了他经常喝好酒的问题。还有抽烟,他抽不起好烟,也不愿意抽烟卷。他在村里找了一块地,给自己找了个营生,便是种烟。起初他种烟是为了供自己抽,他不愿抽乡亲送的烟叶,抽人家的烟叶也是欠人家的情,便自己种。第一季的烟叶没种好,上了虫子,味道发苦,不好拍。他心里不舒坦,跟自己较劲,就盯着第二季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