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眼的深粉红色糕面。柴家忙着放炮仗,撤台面,腾地方,打发挑夫,总算赶上轿子到门放鞭炮。两辆绿呢大轿,现在不大看见轿子了,这是特为雇的,男女仆坐着人力车跟着,下了车黑压压围上来。男佣把新郎抱了出来,背在背上背进去,一个在旁边替他扶看帽子,瓜皮帽镶着红玉帽正,怕掉下地去。炳发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妹妹嫁的人,前鸡胸后驼背,张着嘴,像有气喘病,要不然也还五官端正,苍白的长长的脸,不过人缩成一团,一张脸显得太大。

  眼睛倒也看不大出,眯缝着一双吊梢眼,时而眨巴眨巴向上瞄着,可以瞥见两眼空空,有点像洋人奇异的浅色眼睛。他先怔住了,看见姚家仆人驱逐闲人,他连忙帮着赶,赔笑张开手臂拦着。

  “对不起,对不起,大家让开点,今天只有自己家里人。”

  大家也微笑,仍旧挨挨挤挤踮着脚望,这一会工夫已经围上许多人。新娘子跟在后面,两个喜娘搀着,戴着珍珠头面,前面也是人字式,正罩住前刘海。头上像长了一层白珊瑚壳,在阳光中白烁烁的,累累的珠花珠凤掩映下,垂着眼睛,浓抹胭脂的眼皮与腮颊红成一片,穿着天青对襟褂子,大红百褶裙,每一褶夹着根裙带,吊着个小金铃铛。在爆竹声中也听不见铃声,拜祖先又放了一通炮仗。两个喜娘搀着新娘子,两个男佣人搬弄着新郎,红毡上简直挤不下。

  柴家雇来帮忙的人早已关上那扇门板,门口的人还围着不散,女人抱着孩子站着。有两个半大的男孩子叽咕着,“什么稀奇,不给人看。要不要到城隍庙去,三个铜板看一看。”

  “三个铜板看一看,三个铜板看一看!”孩子们拍着手跳着唱,小的也跟着起哄。佣人去撵,一窝蜂跑了又回来,远远的在街角跳跳蹦蹦唱着。

  里面另摆桌子,一对新人坐在上首,新郎坐不直,直塌下去,相形之下,新娘子在旁边高坐堂皇,像一尊神像,上身特别长。店堂里黑洞洞的,只有他们背后祭桌上的烛火。两个喜娘一身黑,都是小个子,三十来岁,叽哩喳啦应酬女家的亲戚,只听见她们俩说话。炳发老婆捧上茶来,茶碗盖上有只青果。“姑爷姑奶奶吃青果茶,亲亲热热。”

  两个喜娘轮流敬糖果。“新郎官新娘子吃蜜枣,甜甜蜜蜜。”吃“欢喜团,团团圆圆。”“新娘子吃枣子桂圆,早生贵子。”

  坐了一会,炳发老婆低声附耳说:“姑奶奶可要上楼去歇歇?”

  银娣站起来,跟着她上楼去,看见她自己房里东西都搬空了,只剩一张床,帐子也拆了下来,只铺着一张破席子。桌子椅子都拿到楼下去了,因为今天人多,不够用。她像是死了,做了鬼回来。

  “姑奶奶到我房里去,这里没地方坐。”

  但是她仍旧进去坐在床上。炳发老婆在她旁边坐下来。她哭了起来。

  “姑奶奶不要难过。姑爷虽然身体不好,又不靠他出去挣饭吃,他们那样的人家还愁什么?姑爷样样事靠你照应他,更比平常夫妻不同。姑奶奶向来最要强的,别人眼红你还来不及,你不要傻。”

  银娣别过身去。

  “姑奶奶不要难过,明年你生个儿子,照他们这样的人家,将来还了得?你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

  银娣脸上的胭脂把湿手帕都染红了。

  “姑奶奶不要难过了,脸上又要补粉。我去打个手巾把子。”

  正说着,楼下忽然一阵喧哗,似乎是外面来的,吓了她一跳,连忙到窗口去看,是那班轿夫在门口嚷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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