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祐(九)她听见珍珠颗颗掉落
是集英殿的正殿。

  群臣已退净,进进出出许多宫人,将残杯乱羹有条不紊地收拾好,弓着腰从偏门出去。

  无人说话,偶尔传来杯碟相撞的刺耳声音。

  他身后亦是极安静的。

  谷平生看那些人把杯盏送走,又进来一些高大的太监,搬走了殿内的矮桌。穿着薄薄夹衣的宫女提着水桶,恭恭敬敬跪在殿内擦地。

  良久,大殿终于一尘不染,宫人退下,墨黑的金砖地面光滑鉴人。

  终于连最后的声音也退净。

  他身后的门被打开,淑福公主推门出来,垂着头,似乎有些站不稳,慢慢出了集英殿。

  谷平生忙不迭转身,看见皇上依旧站在殿中央,瞧不见异色。

  他终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弯腰进去,“皇上,咱们今晚还是回慈仁殿?”

  赵岫向他伸出手,他立马跑过去,一手握拳,让他搭着自己。

  身前之人气力极大,谷平生咬牙,扶着人从集英殿出去。

  “不去慈仁殿,回福宁殿罢。”

  冬月二十九的夜,赵岫总觉得空气里都是梧桐树叶的味道。

  冷吗?

  不知道。

  这世间,最冷不过金明池。

  回福宁殿时经过御花园,他忽然想起腊八之后的某日,杨舒桐去御花园,回来时很晚。

  他在慈仁殿外接她,她说冷,他于是把她揽进怀里,那时她的另外一只袖子,湿漉漉。

  他记得很清楚,那日,他说:“幼时掉落金明池。”

  走过这个拐角,离慈仁殿就更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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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仁殿。

  清潭跪在杨舒桐脚下。

  杨舒桐手上拿着原本应该在中午被烧毁的杨舒桐兄长杨玮的信。

  “来这里之前,我很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带我来这穷山恶水之处。但父亲说,东京城中,有一位皇后姓杨,就够了。

  来这里的路上,越往北,能看见越多的雪,堆在高山、低谷、山坳、野洞之处,这世上总有许多不受人控制的东西,是公正的,就像下雪。父亲问我,若我在东京城中,能做什么。我想了一路,最终只能想到从前读过的史书里,那些被一笔带过的只剩名姓、许多没有名姓,只剩一个总数之中摞作基垫的壹。圣上叫我来此处作一介县官,父亲眼眸沉沉地盯着我,母亲一箱一箱地为我打点行装,送你出嫁那日你伏在我背上问我你今日好看不好看,于是我便来了。

  杨家叁代忠将,在此时戛然而止,此后史书工笔,杨家忠骨之名流传千史。父亲没有损失什么,他在朝之时,每日定时点卯,往来文书堆积成山;母亲日日都害怕边疆征战会召父亲领兵。

  我写信之时,已下值很久,母亲与邻家大娘在院中炒瓜子吃,父亲随人去钓鱼,晚饭是你爱吃的鱼骨面。

  我们没有损失什么,只是,挂念你。

  挂念家中小妹,能不能像在旧日家中一样舒心无忧。

  圣上有圣上的考虑,他已将许多事情做到完美,四方皆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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