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把他要穿的衬衣和西服熨得平平整整放在床边。深夜他在电脑前写e-mail给客户,她给他煮热咖啡。然后爬到他的背上去,揉乱他的头发,像一只小猫一样的撒娇。有时候靠在他腿边静静地看书。等到他做完事情,常常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他不知道这样的生活可以持续多久。他知道她可以做一个完美的妻子,但在这种平淡安宁的气氛下,她不羁流离的灵魂不可能停息。

  也许他有时候期望她能对他诉说。她似乎藏起所有的伤口和往事。就像她十岁时和他去爬山,常常一声不吭地跟在他的后面。从不向他求助。他发现自己在恐惧着,她灵魂深处的暗涌再次像潮水一样把他仓皇淹没。

  她对他说,我想出去找份工作。

  我的收入维持我们的生活应该没有问题了。

  我只想找份事做。她跪在地上擦木地板,我还会一样地做家务,只想有空的时候出去做事。他沉默,听见她抹布上的水滴一点一点地打在地板上。

  他说,你能做什么。

  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你所有的牺牲不断地提醒我,我是有负于你的。可是我并不这样认为,我也不需要提醒。你要我坦白和解释什么?我不想说。我的过去与他人无关。

  他阴郁地看着她。她甚至不愿意让他做一只鸵鸟。任何时候她都可以为所欲为,而他除了等待和隐痛,无能为力。他走过去,一把拉住她的头发,把她拖进卫生间。淋浴喷头里冰冷的水激烈地喷射下来,他把她推到里面去。愤怒让他浑身颤栗。她倔强地挣扎着,一声不吭。她的头碰到了墙,血滴在浴缸外面雪白的瓷砖上。他强硬地制服住她。

  所有少年往事中的自卑和无望。那个站在衣衫褴褛的乡下孩子中间的城里来的女孩,一尘不染的纯白布裙。尘土飞扬的盘山公路。而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离开,在灿烂的阳光下泪流满面。即使他现在努力跻身于这个城市,想为她做得更好,她始终是那个不需要他照顾的,桀骜不驯的女孩。

  告诉我,你会感到痛吗。告诉我,你有没有感觉到过痛。他把她的头拉得仰起来。激烈水流下,她只能闭上眼睛,她已经无法呼吸。她哭了。在恐惧和疼痛中,她尖叫起来。你一直都不愿意碰我,你要我跪在你面前忏悔,让我告诉你我在海南如何生活,我就是靠在酒吧唱歌,跳艳舞谋生。我就是无耻下流。

  他狠狠地打了她的耳光。她的脸上都是血。她奋力挣开他,向门外跑去。

  他找不到她。整整一个晚上,他在路上茫然而焦灼地奔走。她好像一颗水滴,消失无踪。

  他打了她。他想。他只是无能为力。终于觉得好像要躺倒在马路上,走进一家小酒吧里,把自己灌得烂醉。

  凌晨两点,酒吧老板对他说,先生,要不要我替你叫车回去。他似乎有些清醒过来。他说,我自己可以回去。付账的时候,他问老板,如果你十岁的时候爱上一个女孩,想想看,等到你快三十岁的时候,你是否还会继续地爱她。没想过。老板对他笑笑。爱一个女人,最好只爱她一个晚上。

  可是我会,他说,我会一直爱到自己的心溃烂掉,不再痛了,心也没了。

  那个凌晨,他又开始做梦。还是她十岁的时候,深夜背着她送她回家。她的奶奶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枫溪的碎石子小路是湿漉漉的。她的辫子散了,柔软的发丝水一样地流泻下来,轻轻地打在他的脸上。还有她熟睡中的小脸,贴在他的脖子左侧。那一小块温暖清香的肌肤。

  他背着她在昏暗的烛光中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