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之恋
>   “伊里奥就是其中之一。”

  我向安妮做一个鬼脸,知趣地站起来,远远地去欣赏那片绚烂的秋色。及至我半小时后再度回来时,发现云叔的左颊上有一个红印,残脂宛然,还没有擦干净。

  我忽然又想到他们打赌的事,便问:

  “你们到底为我赌些什么?”

  “噢,如果我赢了,她可以答应我一个不便宣布的要求。”

  “伊里奥!”安妮大声地警告,但是云叔已经收不回他的话了。

  “其实,安妮是希望你赢的,只怪我不知趣。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我故意说得闪烁其词,事实上是肆无忌惮地在开玩笑。

  “你最坏!”安妮打了我一下。三分着窘,两分嗔怒,乃有一种东方式的妩媚在她脸上出现。

  这一天玩得很痛快。迎着衔山的夕阳,踏上归途,又逛了秦淮的夜市,才回到鼓楼我们临时的住所。那是座精巧雅致的小洋楼,也就是云叔的“老板”战前在京所置的住宅,胜利后才从一个敌伪官员那里收回来。主人在上海开业,不过也常来京公干,所以保留了这所住宅,不但起居的设备很完善,而且经常有两个佣仆在照料,因此我们借住在此,感到非常方便舒适。

  虽然白天跑了好多路,可是大家都毫无倦意,加之月明如昼,天气也不太冷,就更舍不得去睡,一齐聚集在宽广的走廊上,喝咖啡闲谈。安妮依偎着云叔坐在一起,右手从云叔的腰际圈过来插在他的大衣口袋里,静静地倾听着我们谈话。偶尔转过头来,可以看见鼓楼的影子,高耸着分割了那淡青色天空的一角。这是一个何等恬静优美的夜!

  不知怎么又谈到了红叶。安妮那顶“桂冠”早已丢了,但云叔给她的那片红叶依然存在。云叔悄悄从她的衣襟上取下来把玩,那种深红的颜色,在月光下看来显得特别深邃古朴。

  “千里!你有没有发现造物有一条很奇怪的法则——最美丽的时候,也就是将要接近衰败的时候,譬如这片叶子。”云叔说。

  “所以我们应该特别珍视这一份美丽。”我发表了我的意见。

  云叔没有回答,而是渐渐进入一种沉思状态。我意识到这应该是他们的时间,便站起来:

  “对不起,我得先睡了,明天还要赶火车。”停了一下,我又补充,“如果你们明天还想玩一天,就不必很早叫醒我。”

  一上床我就睡着了。半夜醒来,满室光明,月亮从窗外照到床前,像铺展开一条银色的毯子。我的头脑非常清醒,毫无睡意,便决定起来欣赏这难得的月色。

  拉开房门,首先看到一粒星火和一团黑影。定睛细看,是云叔坐在原来我坐的那张靠近栏杆的藤椅上。他也听见了我的足步声,回头看了一眼,依然保持原来的姿态。

  “如此良宵,你坐在这里发什么呆?安妮呢?”我走到他面前问。

  “睡了。”

  “明天不走吧?”

  “你看,这月亮,”他答非所问地说,“最圆的时候,也就是将缺的时候。”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苏东坡早已先你而言。不过事虽难全,人总是费尽心血去追求圆满的。”

  “这就是一切烦恼之由来。”他很快接着说道。

  “如果说有烦恼,那也是命里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