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的外套
 一句话惹恼了仪芬,她大声地嚷道:“怎么叫‘差不多’?我是背着你大吃大喝,还是乱花了什么钱?你去看家用账,你找一笔不是正当的开支给我看看。如要找不出来,你说话就得负责!”

  “啪!”一本账簿飞到海如面前。

  “就拿今天来说好了,”海如推开账簿,沉着地应付,“你为什么一定要买那件外套?是你有此需要,还是你没有穿过好衣服?而且,一件开司米外套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未见得能满足你的虚荣心。”

  “放屁!你简直是在侮辱我。”

  海如在她太太面前有些犯贱脾气,有时非要仪芬不伤脾胃地骂他几句才觉得痛快。因此,在这时他反倒笑了。

  “那么,你是什么原因要买那衣服呢?”

  “没有原因!我就是喜欢它。”停了一会儿,仪芬又说,“你开口讲生活趣味,闭口讲心理学,连这一点都不懂!”

  “当然啦,‘不做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可是,太太,你晓得这是什么时代?”

  “你用不着唱高调!难道我不晓得这是什么时代?要不是年头儿赶的,买这么一件衣服,还犯得上跟你废话?”仪芬越说越愤慨,“其实我也并不是非买它不可,只是你的态度可恨,生怕我买了那件衣服就会让你破产似的,根本就不考虑我的愿望!你摸摸良心问问你自己,我这话冤枉了你没有?”

  夫妇吵架都是如此开始的,这一段可谓之为前奏曲。再下去就分两条途径发展,要是有第三者在旁观架,那么太太理不退让,嗓门会越来越大。丈夫则面子有关,恼羞成怒,嘴里说不过人,手上可不甘示弱:摔东西!不过虽在盛怒之下,往往下手仍极有分寸,譬如说,我们明见他去抢热水壶,不知怎么一转掏了只玻璃杯在手里,而且是既不成对又有缺口的那一只,然后使劲地朝孩子身边摔去,豁啷啷一声,远比打碎热水壶只发出闷在肚子里的声音来得嘹亮,再加上孩子吓得大哭,那声势就越发惊人。这时做太太的,一面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一面心疼杯子,便很少有不追随孩子之哭而哭的。

  要是没有第三者在旁,除非是丈夫别有用心,那么一百个起码有九十九个会很聪明地在这时候偃旗息鼓,让太太数落几句,然后找机会幽默一下,包管破涕为笑,什么事也没有。海如岂能不懂这个,因此不再言语。仪芬倒很想大闹一阵,无奈除此以外,找不出有什么不满可以发泄,吵下去有难乎为继之势。仅仅点燃一个雷管,没有火药爆炸,真大可不必。这样想着,便稍微带着些委屈上床去了。

  3

  新买回来的晚香玉,在明亮的灯光下散播着甜甜的香味。旁边不多的书籍整齐地矗立着,然后是一方端砚,红木的盖子擦得光可鉴人,一只刻竹的笔筒纤尘不染,再就是错落有致的几件小摆设。海如一样一样看过来,觉得这情调和趣味实在不坏,同时也深深惊讶,何以一直忽略?接着,很自然地浮起歉疚的情绪:辜负了仪芬每天殷勤的收拾。

  再没有比夫妇之间的感情更微妙和不可思议的了!夫妇之间彼此的考虑,不是像一般似的直线发展,恩恩怨怨都在那条线上,而是分歧的,往好处想全是好,往坏处想全是坏。现在,海如正从那个分歧点上往仪芬的好处想,因此,他觉得她想买那件外套,并没有什么可批评的地方,而且,应该想办法让她满足。

  “想什么办法呢!”看到桌上的信,触发了他的灵机,海如毫不迟疑地提起笔来在信尾赘了这几句:

  前面所说,一概取消。我当勉为其难。但请先寄三百元来,愈速愈妙!